跨越生命线

跨越生命线

●保建国

　　读过的外国作家作品中,让我心灵振撼的还是列夫·托尔斯泰.

   托翁算是一个贵族作家,但心灵始终向着平民倾诉。论地位,他是伯爵,拥有可观的产业,有众多的奴隶和仆人供职在他的庄园。但他对这种衣食无忧的贵族生活深深厌恶。于是,这位当时就驰名中外的作家也常常操起犁耙在庄园耕作,一干就是大半天。他放弃了贵族的生活方式,参加农民的劳动,他吃素,激烈反对妻子生育后请奶妈,认为让人家抛开自己的婴儿而给别人的孩子喂奶,是最不人道和反基督的行为。于是家庭的分歧产生了,妻子索菲娅称他自食其力的作法是扮演鲁滨逊的滑稽行为,而托尔斯泰却越来越受不了自己家中那老爷式的生活,与家人的矛盾日益升级。他要放弃财产和自己作品的著作权,而妻子却坚决捍卫着它,并以自杀相威胁,他只能让步。他痛苦地写道:“我现在的全部生活都是在说谎。”他一次次地打算脱离家庭出走,去过朴素的劳动生活,但都因为怕妻子出事、怜悯妻子而放弃。他无数次痛哭、失眠。他的学说越是深入人心,他就越感到自己言行不一的虚伪……三十年里,他的灵魂经历了何等惨烈的、惊心动魄的搏斗啊。托翁是真诚、坦率的,即使他没有写别的书,就他写的一本《忏悔录》,他的名字也依然响亮。他是伟大的作家,是明晰的思想家,是有贡献于人类的人。他在回忆青年时代坦诚地说“我不能不感到可怕、厌恶和内心的痛苦。在打仗的时候我杀过人,为了置人死地而挑起决斗。我赌博,挥霍,吞没农民的劳动果实,处罚他们,过着淫荡的生活,吹牛撒谎、欺骗偷盗,形形色色的酗酒、暴力……没有一种罪行我没有干过。”在《忏悔录》的结尾,托尔斯泰描写了自己的一个梦。在梦中,他从床上滑下去,只有几条吊带拽着他,朝下一看,毛骨悚然,原来自己悬在半空中,下面是无底深渊,而吊带根本承受不了身体的重量。他越恐惧,就越向下看,越向下看,就越恐惧。他明白这是一个梦,但怎样也醒不过来,而身体正在下滑,再过片刻,他便要摔下去了。此时,他仰头向上看,上面也深邃无底,但望着深邃的天空,内心突然平静下来,恐惧消失了。于是他发现,自己身子下面有一根吊带,这吊带十分牢靠,完全可以安安稳稳地躺在上面。这个梦有象征性,它说明了信仰的作用。

 
“我们为什么活着?我们生活的主要意义是什么?我们的信仰是什么?我们该怎么办?”这是不满五十岁的托尔斯泰在他的绿树覆盖的庄园里苦苦思索的一些问题。起初他以为这是人人都在思索的问题,很快就会过去。后来发现并非如此,它像一种病痛,已渗透到他的整个肌体。结果,这位健康乐观的人,一份大产业的占有者,名满世界的大作家,在生活中却把一根绳子和一支猎枪藏起来,怕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结束生命。
  在最后十年里,这位身患重病、顽强不屈的老人,忍受着非人的精神折磨,在家人与社会的双重打击下,终于在82岁那年毅然秘密出走,随即患病,死在一个偏僻的车站上。成千上万的俄罗斯农民跪在峡谷边的橡树林里,响亮的祭歌传遍四方。沙皇的宪兵惊恐地监视着这位巨人的朴素的葬礼。有人怒斥:宪兵,跪下!宪兵跪下了……这是何等光辉灿烂的先例!人的生命无愧于宇宙中最为神奇的现象,它可以伟大崇高到超越时空、民族和语言,也可渺小无聊到无声无息,低于任何一条蛆虫。其分别仅仅在于:质朴的人还是虚假的人,彻底的人还是浅薄的人。他一辈子都在努力通过自我写照达到自我完善,从不停歇,从不满足,从不让艺术流于形式。列宁指出:托尔斯泰是俄国革命的一面镜子,并且号召俄国人民研究托尔斯泰的作品,以便好地认识敌人和看清自身的弱点。阅读他的生命比阅读他的作品更能得到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