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坐》中的生活百态

文 / 蔺玉武 

　　近日拜读了贾平凹先生的新作《暂坐》，如作者提及的那样，慢慢读，不着急，前后竟然读了一个多星期。这是一部急不得的作品，需要像喝茶一样慢慢来品。 

　　小说开头即讲到，杭州有个山寺上的一副门联：南来北往，有多少人忙忙；爬高走低，何不停下坐坐。坐下做甚？喝茶呀。此言极是。 

　　作者坦言：到了这般年纪，写作应该是随心所欲的，写自己长久以来想写又没有写的东西。像一条水流着，流到哪儿是哪儿。 

　　《暂坐》以现代城市生活为背景，讲述一群中年女性在追求经济独立、个性解放、精神自由及理想生活中所遭遇的种种困境，以及在困境中展现出的复杂人性。小说在主题思想和艺术手法上都有创新和突破，达到了新的高度。 

　　一群都市中年女性，没有波澜壮阔的大事，全是日常生活里的琐碎繁杂、家长里短。朴实的语言、现实的描写、质朴的对话，作者观察之细微、笔触之细腻，令人叹服。小小茶馆变成了大大的世界，社会的发展、人世的复杂、生活的迷茫，真实的、善良的、本性的、丑陋的，无一例外地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上演和呈现着。 

　　日常生活的一地鸡毛，在这里被一点点地铺展，人人也都想梳理出自己想要的模样。看似松散的社会，实际上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管承认与否，一切的存在都在丰富和左右着每个人的思维。茶馆里并没有理出全部清晰的生活，生活本身是理不清的，茶馆里也多是带有掩饰性的表演，那是人性使然。生活的艰辛和不易，如同始终罩在城市上空的一片片阴影，随时可能出现或落下来。十个姐妹以及周围太多人，每个人的背后都有着一段段艰辛而又无法言说的苦难故事。那是一种无处诉说的无奈，是必须如此的叹息，人生之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茶馆为大家提供了一个可以尽情倾诉的庇护所。 

　　《暂坐》中的女子是一个别样的小团体，她们美丽着奋进着、凋零着困顿着。风吹风也累，花开花亦疼。她们代表着城市的时尚，犹如道边的树，是美的风景，能标示着风向，但大风来了会断枝折股，即便是微风，那叶子也在不停地摇晃翻动。 

　　作者不回避现实，使读者不免感叹于繁荣背后的不确定。晴朗的天空下，随时可能飘来一片雾霾，又或者每个人的内心都存有这样那样散不开的“雾霾”，这也迫使人更理性地认识现实社会，更平静地观察实际的生活。 

　　世界如若老子所说是“混沌”的，那么，“混沌”的世界里“清水出芙蓉”的女性，无论是在心理和情感上，或者是身体上，都担负着比常人或者男性更为沉重的东西，这些沉重的东西，构成了笔下十多个女性摇曳的姿容和难以言说的苦痛。 

　　小说以生病住院直到离世的夏自花为线索，铺设了十多个女子的关系，和他人的关系、相互间的关系、与社会的关系，她们在关系的脉络里寻找着自己的身份和位置。初读此书，的确是有些理不清晰，细细品味，才发现每一环都扣得紧密切近。鲜明的人物特征，在具体的细节描写中跃然纸上。 

　　海若，暂坐茶馆的老板，始终以“大姐”的身份出现着，她似乎是众姐妹的主心骨，处理问题大气果敢，有包容有涵养，足见其历练之不凡。她顶着巨大的经营压力，也极力适应着市场的潜规则，却又没能摆脱“高处不胜寒”的苦恼。而她更大的烦恼则是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始终都不能让本已很辛苦的她省心。最后她的“被带走”是注定的，茶馆里发生了什么，她应该是最为清楚的。在生活面前她并不糊涂，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 

　　司一楠和徐栖的关系已经超越了正常的朋友关系，明里暗里都来往密切、变态亲密，共同就餐的缠绵，徐为司购买鞋子的细心，彼此的评价，语言的暧昧，行为的“古怪”，两人已经陷入了同性间的禁区。大家对此心照不宣，尊重着她们选择中的苦涩，给足了她们私生活的空间。 

　　辛起为了能套住那位有家庭的香港老板，也是极尽心力，不甘心失败，害怕面对物质的世界，请求希立水陪同她一起去香港，想通过收集香港老板精液、实施体外受精、培育共同“孩子”的既成事实，来要挟香港老板为她支付更多的资产。虽没最终实施，但也真可谓是煞费苦心了。 

　　应丽后和严念初之间因借款放贷而引发的投资纠纷，讨债细节的穿插，又太多地映射了现实，在真实的利益面前，或者在生活的困境面前，有多少人在冒险，有多少人在作赌，又有多少人在挣扎…… 

　　还有陆以可、虞本温、向其语、冯迎，人人都有着一串串说不尽的辛酸故事。正如文中所述：所以你看海若她们，一方面都不结婚或离婚，想方设法在社会上周旋着做生意，一方面又表现得工作认真，诚恳善良，乐意帮助，即便给人一个笑话，一句客气话，在路上捡起一个烟头扔进垃圾桶里，看似琐碎无聊，但你不觉得它具有意义吗？伊娃仍然想不通的，她们是一群那样高尚的人，怎么都有没完没了的这样那样的事所纠结，且各是各痛，如受伤的青虫在蹦跳和扭曲？ 

　　十个姐妹之外，还有小唐、小苏、小甄、高文来等众多店员，各个人物也都刻画得逼真生动。这些小人物的命运与现实社会息息相关，人人身上都有一连串的辛酸事儿，人人也都永远没有清静下来的时候。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都想去理清，却又总也难以如愿，时时笼罩着生存的压力。 

　　姐妹们有太多的故事，但故事并不就是《暂坐》的文本。她们活力慢慢，享受时尚，不愿羁绊，永远自我。你有多高的山，她们就有多深的小沟，你有云，云中有多少鸟，她们就有水，水中就有多少鱼。她们是一个世界。 

　　俄罗斯女孩伊娃，是唯一没有“混”入其中而以旁观者角色出现的，正是从她的眼里，看到了那一团团的“纠缠”和“陌生”。这也反映出小说并不是仅仅写写故事，也不是只有批判的元素，还应有生活的智和慧，是在“努力地平静下来，尽量地把烦躁转化为另一种欣赏”。 

　　文中有太多令人感动的细节，比如围绕夏自花的生病展开大量篇幅。夏自花是姐妹们当中的一员，在夏自花陷入病痛、无人照顾、家庭老人孩子又多有困难的情况下，是其他的姐妹们携起手来，轮流陪护、义务照看，没有任何人有怨言，直到夏自花生命终结。由此可见姐妹情谊之深厚，并不为世俗所左右，释放出强烈的善良人性的光芒。